姚亚平
王阳明刚踏上仕途,第一次上九华山,碰到一位蔡道士,蔡道士就说他不会是出家的道士,因为他有副官相。后来,王阳明立功立德立言,道德文章,学问做到顶流;官也当得最好,不只是官职大小,而是政绩、官德等各个方面都是个“好官”,像个官样。其实,王阳明不但有个官相、官貌、官样,更重要他有官德,当然他还有当官的气质与气度,其突出之点就是——不动心。
一、无欲则刚心不动:王阳明当官有定力
1516年农历十二月,王阳明来南赣剿“匪”前,他的莫逆之友王思舆对王阳明的弟子季本说:“阳明此行,必立事功。”
季本好奇地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这位道士感叹地答道:“触之不动。”
这既准确地指出了王阳明的性格特点,也反映了王阳明心学的一个基本观点。
平定宁王后,钱德洪问王阳明:“老师您用兵如神,到底用的是什么兵法技巧?”(用兵有术否?)
王阳明轻轻一笑:“哪里有什么技巧。只是学问纯笃,养得此心不动。”还补充说道:“大家的智慧都差不多,胜负之决不是等到临阵打卦,而只在此心动与不动之间。”
王阳明举例说自己和朱宸濠在鄱阳湖上对决大战,南风转急,他向一名手下发布火攻的命令,那人懵在那里,没有反应。“三四申告,耳如弗闻。”这个人平时还小有名气,智术了得,但临事心慌意乱,忙失若此,平时的那些本事有什么用呢?(“智术将安所施?”)
王阳明的军事思想是:“此心不动,随机而行。”遇到敌情,他的心是放空的,没有私欲,没有犹豫,不担心失败,也不求胜心切,所以,敌方有什么动向,形势有何变化,他可以瞬间觉察,随即做出决定,而这决定总是最好的决定。不为杂念所动,内心就强大,便能无往而不胜。“不动心”的境界让王阳明得以淡定自如、指挥若定地应付复杂的局面。
王阳明是什么性格?
遇事不慌,胸有成竹,总有办法。从容、淡定,他自己讲“触之不动”“此心不动”,力道很强,定力很足。不管遇到什么情况,他都早有办法,早有预料,早知如此,自有对策,等等。
“不动心”在《王阳明全集》的三次对话中出现过。两次是《传习录》解释孟子和老子对“不动心”的区别,一次是钱德洪《征宸濠反间遗事》引用王阳明谈不动心的话。由此可见,王阳明自己并没有专门提到“不动心”的概念,而是对孟子思想的阐释与发展。
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中,学生公孙丑问孟子:“老师您做了齐国的丞相卿相,可以施行学问了,你动心吗?”孟子说:“否,我四十不动心。”公孙丑说:“老师您太厉害了。”孟子说:“这不难,告子比我还先不动心。”孟子的意思是说:连告子不懂道的人,都早于我不动心,可见不动心不难。这就是著名的“不动心”之辩。
薛侃(尚谦)专门请教过王阳明:“孟子之‘不动心’,与告子的‘不动心’,有什么不同?”
王阳明说:“告子是硬把捉着此心,要他不动;孟子却是集义到自然不动。”告子的“不动心”,心是动的,把强行控制、“把捉”了,因此不动;而孟子的“不动心”是排除私欲杂念、集义修身到一定境界,自然不动。告子的“不动心”显然不如孟子。面对纷乱复杂的局面,人们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,以至于失去方向。只有集义于身,此心光明,才能内心坚定;此心不动,就有政治定力,不为外物所动,成为黑暗中的光亮,照亮自己和他人前进的路。
王阳明讲的“不动心”有几种情况:
一是“名利不动”。王阳明从不看重名利,说,人为了生存,是要有一些保障自己安全的东西,如金钱、名利、地位。不过,这些身外之物要在“良知”的指导下去追求,如果因此失去本心与良知,就如同大坝豁开一道口子,容易酿成大患。
要真正做到内心强大,不动心,首先就要做到不起念,不起私念,不起邪念,不起歹念。龙场悟道后,王阳明变得沉着,“渊默”,有了“吾性自足”不动如山的镇物雅量,更重要的是他对朝廷有了“宾宾”自处的意识。他给自己的居室起名“宾阳堂”,并在《宾堂阳记》中屡次提到“宾宾”。所谓“宾宾”是孟子呼吁士子要恪守“宾宾”之道,即甘心以客卿自居,只当天下的“宾”,道相同则相与谋,和则留,不和则去。辅佐唐太宗的魏徵当良臣不当忠臣,就是这个意思。朱元璋憎恶孟子也包括这一条,就要士夫臣子像家奴一样地依附主子。龚自珍专门写了一篇《宾宾》,将个中道理及意义说了相当明白。北宋末年爱国名将宗泽的诗句:“眼中形势胸中策,缓步徐行静不哗。”心中无私而脸上有威,胸中有数且从容就对,关键处便见出英雄本色。
二是“遇挫不动”。王阳明一生历经坎坷,遭廷杖、下诏狱、贬龙场、功高被忌、被诬谋反,受尽了命运的折磨,但面对挫折困境,始终积极乐观,不动心,不生气。王阳明说:“变化气质,居常无所见,惟当厉害,经变故,遭屈辱,平时愤怒者到此能不愤怒,忧惶失措者到此能不忧惶失措,始是能有得力处,亦便是用力处。”真正的内心强大,内心平静,始终保持一颗临危不惧的心,不被外界的艰难险阻所影响。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,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”,不紧张,不急躁,保持理智。真正的内心强大必须在事上磨炼,才能站得住脚,才能静中能安定,动中也能安定。
甚至面临绝境,也此心不动。水到绝境成瀑布,人到绝境是转机。大雨过后,有两种人:一种是抬头看天,蓝天白云,雨后彩虹,一种是低头看地,淤泥积水,艰难绝望。
王阳明与唐伯虎有得一比。唐伯虎生于1470年,王阳明生于1472后。唐是江苏苏州人,王是浙江余姚人。唐伯虎死于1523年,53岁。6年后,王阳明死于1529年,57岁。唐伯虎16岁参加府试考中秀才第一名,轰动苏州城,29岁到南京参加乡试,再获第一名,成为“唐解元”。1499年,王阳明与唐伯虎两人一同参加京城会试。可这一年会试遭遇“泄题案”,唐伯虎被判削去仕籍,还要发配到县衙做小吏。唐伯虎坚决不去,从此玩世不恭,放浪形骸,游戏人生,酗酒狎妓,自暴自弃,人生就此断崖式下坠,卖画为生,最后在穷困潦倒中离世。
王阳明考中二甲第七,但这是第三次会试,后来又从正六品刑部主事降到从九品的驿丞。王阳明面对绝境,却义无反顾地到那个蛮荒之地就任驿丞,从此悟道。
唐伯虎有诗:“不炼金丹不坐禅,不为商贾不耕田。闲来写幅丹青画,不使人间造孽钱。”也算是一种操守和坚守,但和王阳明在武夷山写的诗相比,两人的格局与境界,高下立判。王阳明的静,是无事能静思,遇事有静气,不随境转,不为气乱,不跟着别人的鼓点起舞。
三是“遭诽不动”。人在遭受巨大的人生波折、失败、困苦、屈辱的时候,精神和心理状态能够不为环境的变异或个人的得失所影响,这是一个意志是否坚强的考验。
在朱熹理学一统天下的时代,王阳明提出“知行合一”说,给当时的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。人们不能理解其本意,惊讶者有之,非难和指责者层出不穷。王阳明在贬谪龙场的路上曾形容自己的处境:“危栈断我前,猛虎尾我后,倒崖落我左,绝壑临我右。我足复荆榛,雨雪更纷骤……”
擒濠之后,王阳明的盖世之功不但没得肯定与奖励,反遭恶毒诋毁,在“暗结宸濠”“目无君上”“必反”等被罗织的六大罪名之下,王阳明处于“君疑”的处境,随时有杀身灭门之祸。这是封建时代士大夫遭遇到的最险恶的人生处境。
“外面是非毁誉,亦好资之以为警切砥砺之地,却不得以此稍动其心,便将流于心劳日拙而不自知矣。”王阳明还说:“君子之学,务求在己而已。毁誉荣辱之来,非独不以动其心,且资之以为切磋砥砺之地。……若夫闻誉则喜,闻毁则戚,则将惶惶于外,惟日之不足矣,其何以为君子!往年驾在留都,左右交谗某于武庙。当时祸且不测,僚属咸危惧,谓君疑若此,宜图所以自解者。某曰:‘君子不求天下之信己也,自信而已,吾方求以自信之不暇,而暇求人之信己乎?’”
后来,到了1522年(嘉靖元年),朱厚照死了,嘉靖皇帝即位。王阳明这个平定藩王之乱的大功臣,仍然受到皇帝的猜忌,官员的攻击。就连当年进士考试由礼部负责出题,策问题中涉及心学,出题人希望考生指责王阳明。处境之艰难,王阳明自己也说:“举世困酣睡,而谁偶独醒?疾呼未能起,瞪目相怪惊。反谓醒者狂,群起环门争……”
面对危如累卵的艰险处境,王阳明能处变不惊,历险而夷,就在于他的成熟稳定。我们从王阳明自己“当厉害,经变故,遭屈辱”的经验之谈之中,可以真正了解王阳明经历的巨大人生困境,和面对的严峻的生存考验,从而了解“良知”的学说早已超出了纯粹伦理的意义,而涵有生存意义上的智慧与力量。
二、面对非议、诽谤,王阳明怎么办?
王阳明的一生充满坎坷,对他的误解和非议,使他后半生都处于争议的漩涡之中。平定朱宸濠之乱后,对王阳明的批评骤然升温。这些指责主要包括:
1.“通濠”。这在王阳明生前始终没有洗脱,从“交通”到“党逆”,指责逐步加深。
2.夸大军功。在江西时,就有人指责王阳明冒犯军功。多年后,王阳明出征广西,迅速平定两广之乱。当捷报上京后,嘉靖还说王阳明为人素喜夸诈,在江西就“夸大军功”。
3.纵军劫掠,屠戮无辜。
4.私藏南昌府库财宝。
由于批评太多,王阳明虽立下平乱大功,却无升赏,仅由南赣巡抚兼任江西巡抚。一年多后,嘉靖即位,王阳明的功绩得到认可,被授予新建伯,但很多责难并没得到澄清,与他一起平乱的同事也多遭到黜革。
其中原因复杂,有当道之人的嫉妒,有奸佞小人的陷害,有人事关系的复杂,王阳明自己处世的特点也是重要原因。
见申诉无人理会,王阳明遂挂冠归越,开始了居越六年的讲学生涯。而王阳明的讲学,让他获得了极高的声誉,但也进一步加剧了对他的批评。嘉靖皇帝和众多当道大臣都以程朱理学为正宗,都认为阳明心学是“误正学”的伪学。费宏、杨一清阻止王阳明入阁辅政的理由也很近似,都说王阳明“好古冠服、喜新学”。
1522年(嘉靖元年)十月,礼科给事中章侨上疏说:“近有聪明才智足以号召天下者,倡异学之说,而士之好高骛名者,靡然宗之……乞行天下痛为禁革。”“聪明才智足以号召天下者”即指王阳明,这是指斥王学为“异学”、要求“痛为禁革”声音的第一次出现。
嘉靖皇帝肯定了章侨的观点,批复说,“近年士习多诡异,文辞务艰险,所伤治化不浅”,并且要求:“自今教人取士,一依程朱之言,不许妄为叛道不经之书,私自传统,以误正学。”章侨的劾疏和皇帝的批复都没点名,但众所周知,其所指就是王阳明及其心学。称阳明之学“叛道不经”,就是把王学定为“伪学”的先声。
那么,对于这些议论、诽谤和处理,王阳明是什么态度呢?
王阳明一生,很多闲话扑面而来,他说:别人的闲话、诽谤、讥笑,不要放在心上,不要急着反击,急着辩解。不要生气,不要跟着别人的节拍跳舞,你一生气,别人以为踩住了你的痛脚,反而坐实别人的污蔑。要专心做自己的事情,只要踏踏实实做好了事,清者自清,说闲话的人自然就闭嘴了。王阳明有诗言志:“智者不惑仁不忧,君胡戚戚眉双愁?信步行来皆坦道,凭天判下非人谋。”人生在世,总有毁誉傍身,如果太在意别人的看法,那就寸步难行了。
有人问:“《论语》中记载叔孙、武叔诽谤孔子,为什么圣人孔子也避免不了被人诽谤呢?”(“叔孙、武叔毁仲尼,大圣人如何犹不免于毁谤?”)
王阳明回答:“毁谤自外来的,虽圣人如何免得?人只贵于自修,若自己实实落落是个圣贤,纵然人都毁他,也说他不着。却若浮云掩日,如何损得日的光明?”
王阳明说:“人若著实用功,随人毁谤,随人欺慢,处处得益,处处是进德之资。”他是这样说,也是这样做的。平定朱宸濠叛乱后,诽谤和议论越来越多,但王阳明并不在意,只是一心一意修自己的心,尽心尽力传承“致良知”。王阳明说“谦虚其心,宏大其量”,才是“大头脑处,自将卓尔有见”。面对伤害、中伤,成熟的人会忍他、让他、容他、再看他。很多时候,诽谤与流言并不是我们能够制止的,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。用坦然的心态来应对流言,以“不辩”的胸襟应对诽谤,人之谤我也,与其能辩,不如能容;人之侮我也,与其能防,不如能化。不急于澄清,不与他人针尖对麦芒,睚眦必报,浊者自浊、清者自清,谣言、诽谤最终会在事实面前不攻自破。
在1523年(嘉靖二年)的会试中,朝廷主考官出了一道题,以阳明心学为问,含有“阴以辟先生”之意。说现在有人自创学问,非议程朱理学,大逆不道。对他的学问,我们应该怎么看?
这次参加考试的,有王阳明的几个学生。徐珊看完考题,长叹一声:“我怎能昧着我的良知以幸时好呢?”我怎能违背良心去说老师的坏话呢,于是掷笔不答,弃考而去。
另几位学生,如江西的欧阳德、魏良弼、王臣等,答卷时毫无忌讳,发挥老师阳明心学的意旨,痛批出卷人的观点,魏良弼居然高中。钱德洪参加了这次会试,却落榜了,黯然而归,他向老师抱怨,“深恨时事之乖”。
王阳明听罢,却喜形于色地说:“圣学从兹大明矣!”
钱德洪不解,问:“时事如此,何见大明?”
王阳明说:我一直发愁怎么把我的学说告诉天下读书人。现在,全国会试都出题以我的心学为靶子,这样一来,即使穷乡深谷也都会传遍呀。好事呀,我的常说即使不正确,天下也必定有人起来寻求下下正确的学说呀。另外,当圣旨作出王学“有误正学”的判断后,发挥心学意旨的考生仍能“漏网”考中,说明朝廷禁令已无法阻止王学传播了。
面对说王学为“叛道不经”的指斥,一些在朝为官王阳明的学生欲上疏去辩论。王阳明制止说:“无辩止谤,尝闻昔人之教矣。”这“昔人之教”,想必也有他先父的教导。这种“不辩反而会止住诽谤”的认识,说明王阳明对谤议的态度,已发生了极大的转变。与辩相比,他更看重“默而成之,不言而信”。他不在乎把他指责为“伪学”,反而更看重学生能破冰登第,因为他们中榜后,答卷将收入《会试录》,成为天下士人的必读书,读者就会受到一番洗礼,这便是“默而成之”。
晚年的阳明对于诽谤,愈发向内修心:与众人辩,辩不胜辩,不如“反求诸己”,“动心忍性,砥砺切磋”,使学术愈为醇厚,最终达至“不言而信”的境界。
为什么王阳明心学受到“谤议”呢?
1523年(嘉庆二年)的一天,王阳明与门人邹守益、薛侃、王艮、黄宗明、马明衡等一众弟子专门讨论到近日“谤议日炽”的问题。
学生问:为什么在平定朱宸濠后,老师您受到的谤议越来越多呢?
王阳明说:“诸君且言其故。”请各位谈谈缘故。
于是,弟子们纷纷讨论起原因来:
邹守益说是“忌妒谤”。先生又是南赣剿“匪”,又是平定叛乱,“暴得大功”,因此封爵,功德昭著。“先生势位隆盛”,众人“是以忌妒谤”,从其事功到其学术,百般诋毁。嘉靖即位后,王阳明一直赋闲,明摆着将他冷处理,说出来的理由,最多的就是“忌之者众”。
薛侃说是“学术谤”。“先生学日明”,褒陆九渊,贬朱熹,学说影响越来越大。程朱理学是正统的“正学”,阳明心学自然是“伪学”了。是以“学术谤”。
王艮说是“身谤”。天下来拜王阳明为师的人很多,“天下从游者众,良莠不齐”,先生又没甄别,一概接纳。许多人言行不佳,行事诡异,造成负面影响。学生里也有因王阳明没保举当官,就攻击王阳明的。至于朱熹的门徒更是会攻击王阳明的,是以身谤。
听了学生们的讨论,王阳明说道:你们说的这三种情况都有,但我觉得还有一点,你们没有谈到。
众人忙请教,王阳明缓缓说道:我以前还有一些乡愿气息,“在今只信良知真是真非处,更无掩藏回护,才做得狂者。即使天下人都说我行不掩言,吾亦只依良知行。”
众人一听,不懂,忙问:这乡愿和狂者有什么不同呀?
王阳明说:乡愿“以同流合污无忤于小人……其心已破坏矣,故不可与入尧、舜之道。狂者志存古人,一切纷嚣俗染,举不足以累其心。”“乡愿”,同“乡原”,出自《论语·阳货》,是指没有是非观念,“其心已破坏矣”。“狂者”出自《论语·子路》,是指志向高远而行不掩言、富于进取、率性而动的人,狂者胸次是儒家传统的现实人格理想。王阳明说他以前还有点媚时从俗的“乡愿”味道,现在他只依辨明是非的良知行事,养成了“狂者的胸次”。他相信自己的良知,良知告诉他自己的学说是真理,那就坚持,不必犹豫。正是有这种胸怀与自信,王阳明才能坦然面对政治生涯中的跌宕起伏,才能无惧天下对他的毁誉诽谤。
王阳明广收门徒、讲学不已,可谓狂者,结果受谤于朝中权贵。胡世宁是宁王反叛的察觉者和抵制者,又和王阳明同为浙江人,他从关心王阳明的角度说“我就是觉您讲学讲得太多了”(“某恨公多讲学耳”)。但王阳明面对激烈攻击,态度果决:“我今才做得个狂者的胸次,使天下之人都说我行不掩言,我也不在乎。”
王阳明去世后,“廷议”王阳明的功罪,未议其功,先论其罪。虽然那些“夸大军功”之事都毫无根据,却坐实阳明心学是“伪学”。廷议的结论是,王阳明“学术不端、聚众惑乱”。本来,王阳明的伯爵来自军功,按例应世袭。嘉靖皇帝却下诏,“停恤典,子不得嗣封”,并颁布禁学之令,通过诏旨来禁止讲授、传播阳明心学。阳明之学为官方彻底否定,成为禁学。
弟子欧阳德,江西泰和人,后官至礼部尚书,他问过王阳明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:有些人心凝定不下来,成天忙个不停,“有事固忙,无事亦忙”,这是为什么呢?人生在世,事务繁杂,身体得不到休息,是一种忙;而心烦意乱,时刻充满各种杂念紊思,得不到片刻的宁静,也是一种忙。
王阳明说:这是人缺少主宰的缘故。“天地气机,原本就没有一息之停。”人生在世,就会处于不停的忙碌之中。这是正常的,但关键在于,再忙,也要有个主宰。人如果“有个主宰,故不先不后,不急不缓,虽千变万化,而主宰常定,若主宰定时,与天运一般不息,虽酬酢万变,常是从容自在”。外面的事物千姿百态,遇到事情千变万化,但心中的主宰却始终如一,寂然不动,方能做到不慌不乱,从容淡定,“人得此而生”。“若无主宰”,“便只是这气奔放,如何不忙?”受各种欲望的影响和控制,那就会失去本心,变得游移不定,终日戚戚,就会让膨胀的欲望左右了自己,成为一个“逐物”之徒,想的是这些,做的是这些,得之,心为之兴奋,失之,魂为之沮丧,有了这样的心,自然就会有这样的行动,身体怎么会不忙呢?
所以,事乱,心不能乱;人忙,心不能忙。就像中国哲学里讲的“饥来吃饭,困来即眠”,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事,哪怕泰山崩于前;不管碰到什么利,哪怕黄金千万两,都不动心,不起念,该吃就吃,该睡就睡。许多人则是逐名追利,声色犬马,“百般需索”;有些人无啥私心贪欲,却是把外面各种各样的东西都装进心里,或回忆,或筹划,或担忧,或焦虑,“千般计较”,这样久而久之,就会在即使没有私心贪欲、没有事情繁杂的时候,心也是乱的,就像王阳明所说“今人于吃饭时,虽然一事在前,其心常役役不宁,只缘此心忙惯了所以收摄不住”。
人生常有不如意的事,有困境、有挣扎、有痛苦、有迷茫。当世界暗下来时,纵然身边无人相伴相随,只有心里有光,也可以拥有温暖自己的力量,也能照亮自己前行的方向。
哪怕洪水滔天,我心安然,哪里都是桃花源;哪怕暗夜无边,我心光明,哪里都是水云间。只要心中有海,哪里都是马尔代夫。
三、怎样做,才能此心不动
有学生问:如何养得此心不动呢?
答曰:让内心强大起来。
又问:那怎么让内心强大起来呢?
王阳明说:“关键是平时在良知上做功夫。”(“若人真肯在良知上用功,时时精明,不蔽于欲,自能临事不动。”)平时一点一滴地磨炼,克去私欲,遇到紧急情况,自然能够“不动心”。
打太极拳,有个口诀:不低头、不弯腰、不着急、不着慌。王阳明有圣人气度:在逆境中,在顺境中,都能从容正常,宠辱不惊。提拔我,不欣喜若狂,侮辱我,泰山崩于前而不心惊,王阳明立下不世之功,没受奖励,不获提拔,反受污蔑。怎么办?很恼火,但绝不能不一惊一乍,不暴跳如雷。义理担当,触之不动,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处境都不因得失而动心,“触之不动”“不动心”也是王阳明自龙场悟道到江西剿“匪”这段时间传播的主要心学思想。黄宗羲说阳明心学有三个阶段,“不动心”就是第一阶段。
他以此希望人人都拥有一颗强大的内心,碰到任何事和物,都不会因之而动。
《传习录》中有一段问答:
陈九川问:“这几年因厌恶那种泛滥之学,常常想独自静坐,以求屏息思虑念头。但不仅不能达到目的,反而更觉得心神不宁,这是什么原因?”他问的是怎么就做不到不动心呢?
王阳明回答:“人有念头,如何能打消它?只是要‘正’。”
弟子问:“是否存在没有念头的时候?”
王阳明说:“根本没有这样的时候。”
弟子又问:“既然如此,那周敦颐先生为什么说‘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’?为什么要说让心静下来,做到不动心呢?”
王阳明说:“静并不是不动,动也并非不静。周敦颐先生说的‘定’也就是‘静亦定,动亦静’中的‘定’。无欲故静,没有了私心杂念,心就静,心就能定。”
陈九川又说:当我用功收敛身心时,如果眼前有声有色,就像平里的所见所闻(“如常闻见”),恐怕就不能专一,不能静心,不能不动心了。王阳明答道:收心用功的时候,听到看见像平日所见所闻的东西,那是正常的呀。除非是槁木死灰、耳聋眼瞎之人,才会不听、不看呢。我要强调的是,即使听见、看见了,心不去跟随它就行了。(“只是虽闻见而不流去,便是。”)同样的事情,有人心慌意乱,有人却泰然处之,就看有没有一颗不动的心。“只要心不去跟随它”,不随别人的鼓点起舞,就是不动心。此心不动,不动如山,逢苦不戚,得乐不欣,不随境转,王阳明对待现实问题,对待突然的变化,对待不确定的世事,始终是冷静务实的,不动心,不烦恼,“心之本体,原自不动”。世间的事,纷至沓来,只有不动心,才能从容应对,才能少上当,少钻老鼠洞。
王畿在曾指出:“先师自谓‘良知’二字自吾从万死一生中体悟出来,多少积累在,但恐学者见太容易,不肯实效其良知,反把黄金作顽铁用耳。先师在留都时,曾有人传谤书,见之不觉心动,移时始化,因谓终是名根消煞未尽。譬之浊水澄清,终有浊在。余尝请问平藩事,先师云,在当时只合如此作,觉来尚有微动于气所在,使今日处之更自不同。”王畿明确指明良知说的生存意义,即良知作为不动于心、不动于气的本然状态的意义。王阳明正是在那样险恶的情境下,能以高度稳定、平静、沉着的态度泰然处之,处危不动、处急不惊、处变不乱,最终摆脱了危机,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。只有从这里才能理解良知说从“百死千难”“万死一生”中体悟得来的说法。在经历了江西之变以后,他终于确信,良知说不仅可以使人达到道德的至善,还能让人真正达到向往已久的“不动心”的境界。
王阳明在答黄绾论良知书中也说:“彼此但见微有动气处,即须提起致良知话头,互相规切。凡人言语正到快意时,便截然能忍默得;意气正到发扬时,便翕然能收敛得;愤怒嗜欲正到沸腾时,便廓然能消化得:此非天下之大勇者不能也。然见得良知亲切时,其功夫又自不难。缘此数病,良知之所本无,只因良知昏昧蔽塞而后有,若良知一提醒时,即如白日一出,而魍魉自消矣。”这也是说,致良知的一个重要意义就是能让人在“动气”时断然控制情绪,保持“平常心”,这种控制情绪以保障最佳心理素质与心理状态的能力,是通过致良知来获得的。
有人就“有所忿懥”发问。王阳明回答:“忿懥几件,人心怎能无得?只是不可有耳!凡人忿懥著了一分意思,便怒得过当,非廓然大公之体了。故‘有所忿懥’便不得其正也。如今于凡忿懥等件,只是个物来顺应,不要著一分意思,便心体廓然大公,得其本体之正了。且如出外见人相斗,其不是的,我心亦怒。然虽怒,却此心廓然,不曾动些子气。如今怒人,亦得如此,方才是正。”“忿懥”,形容人的情绪非常愤怒和不满。由此可见,王阳明说的不动心,并不是心如枯槁,百情不生,而是“物来顺应”“不要着一分意思”。这种不动心的境界,即“无累”“无滞”的精神境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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